【络章】识情(五)
等到两人回到医院，天已经基本上要黑透了。
两人一路颠簸，在下了公路之后穿越荒地的时候，碍于有重型卡车的原因她们不敢开得太快，只能用三四十迈的速度一点一点的磨完这段路程。不过好在非洲的夜里不像白天暑气那么足了，夜风凉凉的，空气也很清新，几分清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在脊梁上打着旋儿，倒是不必担心开着车就能睡过去。
迟来的物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医院的危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病人们打从心底感谢上天，感谢保佑他们的神，感谢他们的徐医生，还感谢那个跟她一起回来的不知名的佣兵。
毕竟还是舟车劳顿，吃过晚饭后徐子轩决定今天就早些睡下，原本例行查房的工作也被体贴的同事们接了去，她也就做了个顺水推舟，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张语格一回来就回安置戴萌和莫寒的那间特殊病房里去了，虽然当她去给她送晚饭的时候根本就没看见她。
“不知道去哪里了。”戴萌摊着手摇摇头说。
没办法，她只好放下餐盘嘱咐戴叔叔告诉她让她回来趁热吃，转身打开门准备回到房间去好好睡一觉。
她突然想起来下午在酒吧里Tako熟练的切牌手法，佣兵再怎么说也不是那种需要掌握各种本领的杀手，所以出门前她顺带着问了戴叔叔。
“是我教的！”戴萌骄傲地拍拍胸脯。
……原来是你啊。
徐子轩走之前毫不留情地拍了她戴叔叔一顿。
已经到了每晚例行查房的时间，空荡荡的走廊上基本上已经没有几个出来透气的病人了。徐子轩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短发，眼睛有点困得睁不开了，她只好眯缝着眼睛慢悠悠地往楼梯口走。
当她走到二楼走廊中间的时候，突然听见从楼梯口那边传来了一声尖叫。
徐子轩立马吓得浑身一激灵，愣了一下之后连忙下意识抓紧披在身上的驼色毯子，急急忙忙朝声音的发源地跑去。
张语格一把把挡在眼前的几个抬着担架的护士粗暴地扒拉到一边，护士们始料未及，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受控地从手心滑落，担架上的男人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立刻就被染红了一片。周围的人刚想上前就被瞬间响起的手枪保险的咯嗒声逼得一愣，扣在扳机上的手用黑黝黝的枪口直接扫退了周围想冲上来阻止她的护士和闻声而来的病人，急得护士们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急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剩下眼珠在担架和枪口之间不知所措地来回打转。
徐子轩赶到的时候，张语格已经把枪口对准了担架上的男人。
徐子轩立刻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在戴萌和莫寒之后倒在医院门口的穿西服的男人，但她来不及多想，几个大跨步就扑到枪口与担架之间，双臂大大地向两侧伸开，身上披着的毯子顺着后颈滑落，她感觉身上一凉却无暇顾及，她个子很高，只蹲下身就能把地上的人挡个严严实实。
她本无意，但她这一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盯，就盯到面前这个冷冰冰的佣兵眼睛上了。甫一对上，她就仿佛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原本到嘴边的话也被生生噎了回去。
跟那时的戴萌一样，棕色的瞳孔透过黑黝黝的枪口瞬也不瞬地紧盯着自己，眼里仿佛存着千年的寒冰，毫无感情可言，她的眼底泛着红，眼神里赤裸裸的杀意仿佛能凭空杀人，只是单单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徐子轩就好像看见了下一秒自己脑浆迸裂的下场。她下意识咽了一下，却发现嗓子里干的几乎要冒火，牙齿也微微地打着颤，大脑开始空白发胀，心底由内而外止不住渗出的惧意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溺毙。
这到底是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拥有这样一副仿佛凭空就能将敌人挫骨扬灰的眼神。
她拼命压下升腾的恐惧，咬了咬牙，用尽力气大喊出声：
“不行！”
张语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瞳孔，扣着扳机的手猛然加了力道。
“嘭——！！”
徐子轩应声倒下。
闻讯赶来的戴萌和莫寒就站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枪口冒着烟，张语格缓缓放下枪。
子弹划过脸颊的压迫感还在，尖锐枪声的回音久久不散地撞击着她的脑膜，她的脸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空白的盲音里她隐约听见她冷冷的声音。
“别太天真了。”她冰冷地说，“徐子轩。”
徐子轩缓缓地爬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自己护着的那个此刻额头正缓缓往外冒血的男人，捂着嘴身子一弓，跌跌撞撞地穿过嘈杂的人群冲下了楼。
“宝宝，”戴萌看向徐子轩消失的楼梯口，又扫了眼周围被这一幕吓得哭出声的护士和孩子，还有几个被勾起心理阴影抱着双膝嚎啕出声的病人，蹙着眉头说，“是不是有点过火了，这里毕竟还有其他人。”
“任务至上。”张语格冷冷地答道。
“你啊，就是这点太不好。”站在一旁的莫寒叹口气，“太死板。”
张语格低着头收枪，什么也没说。
戴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你去帮我找找她吧。她没经历过这些，被子弹划过耳朵的感觉肯定不好受。”
张语格刚想开口拒绝就看见戴萌无辜地朝她晃了晃自己的腿：“你看我现在是个半残，怎么忍心让我出去追啊。”
“……哈啊。”张语格认命似的叹口气，转身朝楼梯口迈开步子。
戴萌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奇怪的感觉逐渐笼罩了全身。她的视线在地上草草地扫了一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很严肃地叫住她。
“宝宝，我都看见了。”戴萌眼睛犀利地看着她，语气里有几分强势的意味。
她顿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一时间，两个佣兵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你不可以动她。”
突然被叫住的人歪过头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下楼。
戴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等她几乎消失在视野里，楼梯口才传出一句听不出感情的话。
“我不会的。”
等到楼梯不再吱嘎作响了戴萌才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怎么样？”她走到担架旁边，轻轻地拍了拍蹲在地上的人的肩膀。
“确定是目标人物。”莫寒拍拍手，“他也真是个衰命，明明都逃出来了结果却误打误撞跑到刚刚要杀他的人住的医院。”
“有够衰的啊。”戴萌调整了一下左右腿的受力，手掌扒在墙上稳了稳，“也不知道这孙子从哪知道咱们参战的消息的，这埋伏整的，啧啧啧，”戴萌有点愤恨地瞅了尸体一眼，恨不得上去补一脚，“真够阴的。”
“多亏了他，咱们这回损失可大了……啊。”莫寒手上动作突然顿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莫寒咬咬下唇，有点懊恼地抬头看着她。
“戴萌。”
戴萌看她这幅表情，有点疑惑。
“啥？”
“虽然Tako那孩子对待任务方面确实是有点死心眼，但咱们两个好像误会Tako了。”
“……怎么回事？”
莫寒一把掀开方才徐子轩掉落在男人身上的毯子。
藏在下面的，赫然是一把手枪。
“络络只是个普通的医生，而且那时候她还护着他，从那个角度看Tako应该也被她挡死了，所以这把枪冲的不是她的方向。”
戴萌看着莫寒，有点说不出话。
“戴萌。”
“如果不是Tako，现在躺在那的，就是咱们两个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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